三山某生

偶尔讲个故事

【果陀】雨夜

  大雨倾盆,街道上没有行人。伴着雨声,街边旅馆的女侍者在百无聊赖的打瞌睡。

  “您好。”一位青年出声吵醒了她。青年不过二十出头,又瘦又高,一头黑色短发,正把湿漉漉的雨伞塞到伞套里。

  “您好,您需要什么帮助吗?”女侍问道,对这位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颇有好感。

  “我需要一个房间。”

  “好的。”女侍笑着说,正打算和他多聊两句,突然门口又闯进一个人。

  那人披着白色披风,浑身湿透,颇为狼狈,金色辫子甚至在滴水。他抬起头,脸上竟还戴着扑克牌形的面具,遮住半只眼睛。这同样是张年轻的脸,至多二十五六岁。他灿烂的笑着,向青年和女侍点头道:“您好!请问还有房间吗?”

  旅馆内的二人都吃了一惊。女侍没能掩饰自己的诧异和惊恐,她缓慢的说:“对不起,只有一间房了,这位黑发的先生先来的,除非……”

  “费奥多尔·米哈伊洛维奇·陀思妥耶夫斯基。”黑发青年伸出手。此前他一直在打量对方,眼神锐利而平和。

  “尼古莱·瓦西里耶维奇·果戈理。谢谢您。”他握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快速摇晃了几下,转头问女侍,“请问房间在哪里?您瞧,我也许会感冒,也许不会。”随着他做出摊手的动作,更多水滴到了他脚下的地板上。

  “我来带路。”女侍有点气愤的说,用皮鞋把木质楼梯踩的吱嘎作响。

  不出二人所料,房间的陈设相当简陋,迎面是一扇小窗,玻璃朦朦胧胧。当中铺着一张不大的床,近门的一角有一个用木隔板分出的洗澡间。地板裂开缝隙,墙纸褪了色。

  果戈理脱下披风和外套,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忙着摊开被雨淋湿的书籍。

  “您是学法律的?”他感兴趣的问。

  “嗯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他一眼。

  多美丽的紫瞳!果戈理心中感慨,情不自禁的大声说:“我妹妹也在这里学法律,您认识她吗?她有一头阳光般的金发,脸庞宛如娇嫩的鲜花。她那张可爱的小嘴总是在唱呀,唱呀,不瞒您说,她几乎学不会法语,但还要解救别人呢!看您的眼神,您不认识她吧?真遗憾,人人都爱慕她。”

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叹了口气,“果戈理先生,恕我冒昧,您说话真快……您的手在颤抖,您病了。”

  “是吗?”果戈理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,说道:“我去冲个澡。”

  听着木隔板内哗啦哗啦的水声,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发痒,他死死盯着果戈理叠在地上的披风,年轻的心飞快地跳动着。披风的内里是深红的,如果沾染了血迹,没人看得出来。然而他也可能纯粹是疯了,他说的妹妹究竟是少女还是小女孩?

  他在学校就被老师夸赞是一个富有洞察力的人,即使是通过直觉,他也几乎可以确定……

  “小先生!可以帮我要一条毛巾吗?”果戈理在浴室里喊道。

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吓了一跳,“请您稍等。”他走下楼梯,向女侍要了条毛巾搭在胳膊上,走到门前向外看去。死者会是他吗?那位和果戈理有相似口音的乡下地主?莫斯科的交通路线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。

  他回到二楼的房间,通过浴室门缝把毛巾递给果戈理,坐到床上,啃咬自己的手指。一会儿又翻开一本书。

  果戈理走出浴室,在床上放松的躺下。他偷偷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眼,心里懊恼极了,在这位法律系大学生眼里,他果戈理究竟有多失态?

  这时雨下得更大了,房间里显得很安静,他们好像才注意到宛如音乐的雨声,心里一齐安静下来。

  “大雨不期而至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合上书,低声道。

  “命运难以捉摸。”

  “我以为您不愿意和我说这样的话呢。”

  “请问,您为什么这么说?”果戈理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情的眼神,明知故问道。

  “您妹妹去世了。请节哀。”

  “她得到了安息。”果戈理闭了闭眼。他回忆起乌克兰的田野,所谓妹妹,只是他碰巧认识的被折磨致死的女孩子。其余的多是他的臆想。

  “不全是因为她。我更想要灵魂上的自由。”

  “灵魂上的自由?”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自觉的屏住呼吸。

  “是的。我曾经幻想得到飞鸟的自由,如今我只想求得一点呼吸的空间而已。”果戈理苦笑。

  “但我要理解这些规则和束缚,我要做一个惩戒者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说。“去改变,去建立一个全新的……”他有点说不下去,双手不自在的划着书的封面。对这不幸的人说这些,难道是在显示自己的优越吗?

  果戈理从来到这家旅馆之后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,他眨了眨眼,“休息吧,看您这黑眼圈。”

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关了灯,和果戈理背对背躺下。

  半晌,陀思妥耶夫斯基打破了沉默: “果戈理先生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“我在想,也许未来我会成为你。”

  “你不会,你还年轻。”果戈理转身说道,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见他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。

  “费奥多尔,你要把人的感情带着上路。”

  次日。

  “黑眼圈加重了。”

  “不,是您的心理作用。”

  二人走出房间,雨后的空气冰凉湿润,太阳冷冷的照进旅馆前厅,到分别的时候了,他们都不打算在这吃早饭。

  “再见。”陀思妥耶夫斯基平静的亲吻了果戈理的脸颊。

  果戈理似乎突然走了神,随后又强烈的激动起来,他一把抱住陀思妥耶夫斯基,充满感情的说:“费奥多尔,再见了!我愿您成为真正自由的白鸟!”他抱了很久,陀思妥耶夫斯基轻声问道:“果戈理先生?”

  果戈理迅速松开手,一件银色的物品在他身边一闪而过,他转身走出旅馆。

  陀思妥耶夫斯基松了口气,他知道,果戈理终于把刀从自己背后撤下来了。

  

  

  

  

  “把人的感情带着上路”引用自果戈理《死魂灵》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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